刘改鱼,著名山西民歌演唱家,省歌舞剧院一级演员,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。1939年生于山西省左权县。作为一位终生从事左权民歌演唱的艺术家,2009年被推选为山西省十大杰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并受到表彰,经文化部评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。
“桃花红,杏花白,
爬山过岭照你来。
榆树开花圪枝枝多,
你的心眼比俺多。
锅儿开花下上米,
不想旁人光想你。”
《桃花红杏花白》是一首唯美纯情的中国经典民歌,从上个世纪50年代以来,中国许多一线歌手都唱过这首歌,最新版本的,我们能听到殷秀梅、戴玉强、张也、卢秀梅、祖海的演绎。但是,《桃花红杏花白》是典型的太行山上的 “开花调”,前不久,舞台上它的首唱者、79岁的著名民歌手刘改鱼在上海大剧院、北京世纪坛、山西电视台等舞台上,以原生态的姿态放歌这首歌。
15岁,在民间采撷到《桃花红杏花白》1955年对刘改鱼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。这年她15岁,上小学六年级,元宵节在左权县城演唱了一组民歌后,就被县文化馆看中,上行署所在地榆次进行选拔。这是刘改鱼第一次离开太行山。没有想到的是,在榆次,她受欢迎的程度远远大于同来的成年歌手。于是她又被送到太原,在省城,她演唱的《土地还家》,一嗓子“啊呀呀呆”,引起的轰动几乎使她的歌风靡了起来。
更没有想到的是,刘改鱼的节目再次被选中,代表山西送往北京参加 “全国第二届群众民间音乐舞蹈汇演”。
在屋子里宣布完上北京的名单之后,15岁的刘改鱼悄悄跑到院子里哭了。她不是激动,是伤心。因为已经耽误了好多天功课了,再这样耽误下去,她担心自己的学习成绩会更差。她本来学习就不好,所以,上北京不是她盼望的事。可山里孩子老实,不想去北京,又不敢吭气。省里给做了红上衣、蓝裤子,还给买了白边黑布鞋,告诉小改鱼就给你了,所以,她演出也穿,不演出也穿。
在北京同样受到了欢迎,刘改鱼获得了“优秀节目奖”,在那时,这就是最高奖了。她的照片登在了《人民日报》上,她还被带着逛了万寿山、故宫、北海。1955年4月9日,刘改鱼载誉归晋。
回到家乡,刘改鱼继续上学,但是对民歌的热情未减。她下午放学后跑到离县城七八里远的小会村,找老一代民歌手郝玉兰、赵三珠学习。
一次,郝玉兰说,俺村还有个人会唱哩,咱带你去问问教不教?人找到了,可人家老婆不让丈夫唱,说,你一个大男人,教一个小闺女唱情呀爱呀的,丢人不丢人?刘改鱼不灰心,跟着老民歌手就下河滩沤麻,还花三分钱给老人买了一盒烟,老人说:“这闺女真能缠,好,就给你唱一个!”
于是就有了 《桃花红杏花白》。一共四段,除了开头的三段外,还有一段这样唱:“金针开花六瓣瓣黄,咱俩人坐在地边念恓惶。”刘改鱼觉得这两句不好,就没有唱出去。
带着《桃花红杏花白》到县文化馆,馆长觉得好。可馆长说:“陕北民歌《兰花花》要说个故事哩,咱这歌里没故事,重新编编吧。”于是把一首纯粹情歌《桃花红杏花白》改编成有点反封建色彩的《刘梅躲婚》。在1980年出版的 《左权民间歌曲选》上看到的歌词是:“桃花红,杏花白,爬山过岭照你来。送妹子躲婚刘家寨,躲过这日期你再回来。刘家老头娶新娘,今晚看他守空房。小妹子不要把心伤,哥哥得空再照你来。”
1956年3月,刘改鱼参加了省里一个艺术培训班。两个月的培训之后,安排一场汇报演出,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老师来了。他们看上了刘改鱼,请她到中央音乐学院担任民歌教员。
1956年5月,刘改鱼到了天津中央音乐学院。她一边教民歌,一边学乐理、视唱、普通话正音,还上文化课,观摩讲座。刘改鱼至今清晰地记得,著名的声乐教师李木先经常兴奋地跑来找她,一个劲地叫着“小刘先生,小刘先生”,向她学歌。
秋天放假,刘改鱼回了太行山,左权县城关乡的刘乡长见了,说:“小小年纪,去最高的学府教书了,你可还得多学点民歌呀!”
“当然学啦,你教吧?”
“你要学,俺就教。”
刘乡长带刘改鱼回五里堠的村子,路上,刘乡长唱了《亲圪蛋下河洗衣裳》。刘改鱼不会记谱,但记住了歌。经她带到北京演唱,也成了左权民歌的经典。可是,对一个只有16岁的孩子来说,面对许多从国外回来的声乐教授,她觉得 “咪——咪——咪”“吗——吗——吗”的美声好,想学。但以当时声乐系主任喻宜萱为代表的有远见的声乐工作者认为:中国声乐要走民族化的道路,把刘改鱼弄洋了不合适,而刘改鱼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,再一训练就洋了。所以,刘改鱼两个学期的授课结束后,就把她调到北京中央歌舞团合唱团。当时这个团是纯粹从民间组织来的一群陕北大姑娘,因此这个团被圈里人称为 “陕北大姑娘合唱团”,而这个团只有一个人不是陕北的,就是刘改鱼,并且是年龄最小的一个。
1957年4月,刘改鱼插进“陕北大姑娘合唱团”,5月开始跟着这群大姐姐到河南、湖北、湖南、江西巡回演出。在演出途中,发生了两件事:一是北京大学生合唱团在苏联举办的世界青年联欢节上演唱 《三十里铺》获了奖,一是“反右运动”开始了。前者使得音乐界认为学习西洋的合唱才是正路;后者彻底打击了民族声乐的一些骨干。当时担任合唱指挥的王方亮被下放了,“陕北大姑娘合唱团”没有人管了,濒临解散。
“你到中央歌剧院,好吗?”领导问,刘改鱼摇摇头。
“你到陕西去吗?”领导问,刘改鱼摇摇头。
“你想到哪里?”
“我喜欢山西的歌,我回山西比较合适。”
1958年7月底,离开山西两年后,刘改鱼又回来了。
“文革”刚开始,远在太行山上的父亲听说省城已经揪斗晋剧名角丁果仙了,就写信给刘改鱼:你唱的那些东西,正是要批判的 “淫词滥调”,赶紧把搜集的民歌烧了吧!尽管革命的火还没有烧到刘改鱼,但她听父亲的劝告,烧了大量的搜集来的民歌资料。
贴大字报、抄大字报、跟着喊口号,刘改鱼被裹挟在了运动里。斗争最激烈的日子过去后,刘改鱼所随从的“11·28派”排演了京剧《沙家浜》,刘改鱼唱合唱。这个合唱队想演出,但是没有节目,于是一个场次他们演四遍 《我家的表叔数不清》,先唱京剧,再唱河南梆子,再唱河北梆子,最后是晋剧,都是一个唱词。
《战士爱读〈老三篇〉》唱过了,《见了你们格外亲》唱过了,《革命熔炉火最红》唱过了,语录歌《下定决心》唱过了,《翻身道情》唱过了,刘改鱼唱的都是别人唱过的歌,真正属于自己的没有了。
刘改鱼最拿手的还是民歌,但传统民歌不能唱。一次,她找歌舞团的同事把左权民歌《门搭搭开花》重新填词,以适应新的需要。
原来传统民歌的唱词是:“门搭搭开花摆来来,门外走进俺哥哥来,亲呀亲呀格呆呀格呆。”
新词是:“向日葵开花黄又黄,大寨人民心向党,政治挂帅好榜样,虎头山开花高又高,大寨红旗迎风飘,自力更生是法宝,大柳树开花发新芽,大寨人爱社爱国家,共产主义放光华。”
这样,刘改鱼钟爱的民间小调又可以上演了,她放不下的依旧是《桃花红杏花白》,于是她自己为这个经典填了新词:“桃花红,杏花白,翻山越岭捎信来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,手捧喜报俺心里甜。扁担开花颤悠悠,你的话儿俺记心头。高粱开花头顶顶红,学习大寨当英雄。”
因为情调不一样,整个味道变了,刘改鱼唱不出原有民歌的独特魅力,词与调不合套,怎么也不感人。这样的尝试以失败告终。
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初,大家觉得中国民歌有了“民族唱法”以后,与“民族唱法”不一致的,统统被视为“不正统”“不科学”。刘改鱼太“土”了,太“野”了。可刘改鱼不服气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她与音乐理论家田青坐到了一起。她的苦衷终于有了一个人理解,田青说:“你要说出你的观点呀!”刘改鱼说:“我算老几?我说?”田青说:“说到民歌,你就算老大!”于是65岁的刘改鱼重披战袍,回到了舞台,阔别北京半个世纪之后,再次唱她15岁学会的《桃花红杏花白》。
刘改鱼的母亲19岁生了刘改鱼,此后又陆续生了七个,成活下来四个。刘改鱼说:“母亲很辛苦,孩子们睡醒一觉了,她还在做营生。我是家里的老大,能吃苦,大人老把我当男孩用,所有的农家活都能做,每天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。”
1961年,刚刚42岁的母亲病逝了,这时候刘改鱼已经唱出了名,在太原有了工作,还谈上了恋爱。病中的母亲曾带着刘改鱼三岁的弟弟经过长途劳顿到了太原,本意想看看病,看看未来的女婿。但是刘改鱼的演出非常紧,母亲想要在城市已经流行起来的钢精锅。刘改鱼问同事们拼了几个供应号,给母亲买了锅。但是母亲没有说出身体有病。住了两三天,看女儿忙,母亲就回去了。不久,母亲去世了,钢精锅还没有舍得用。
家里人说,母亲病得很厉害,但不想死,一大堆孩子呢!不想死的母亲面对无可奈何的疾病,气疯了,临终的时候,唱女儿刘改鱼唱红了全国的《桃花红杏花白》:
“桃花红,杏花白,
爬山过岭照你来……
锅儿开花下上米,
不想旁人光想你……”